王安忆,中国当代著名女作家,八十年代即已成名,其短篇小说《小鲍庄》被视为寻根派代表作。其母茹志娟亦是作家,可谓家学渊源,但我更喜欢后者的作品。王安忆的许多作品以上海为背景,如近期比较有影响的长篇小说《长恨歌》。她是一个讲故事的能手,一段旧事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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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永安:“从文学批评的角度看,王安忆属于那种很难‘追踪’的作家。她的小说题材山重水复,永远看不清她的下一个里程。”
作为中国当代文坛上一位十分重要的作家,自从20世纪70年代中晚期步入文坛之后她就在不停的创作,各个阶段其作品也有所不同,七十年代末她出入文坛写《谁是未来中队长》等儿童故事因此被认为是儿童作家;到了八十年代又因,《雨,沙沙沙》等作品被人们称为是知青作家;其后的三恋等作品应为涉及性题材而被人们广泛的讨论,而《小鲍庄》和《大刘庄》又被归结为寻根文学的;之后的一系列创作,她又被看作是女性主义的作家……由此可见王安忆小说在题材和艺术形式上不断的进行着创新和探索。所以王纪人也说:“当你刚刚根据她的一部新作用一个理论术语去概括它,并且自以为把握了它的时候,下一部作品却完全是另一回事。她仿佛是一个淘气的孩子,不断地在跟你玩捉迷藏。”
王安忆的小说普遍带有循环时间观念渗透下圆形思维的意味。 这种圆形维引导下的圆形结构散发出浓郁的神秘色彩和悲凉色彩,它将无数个个体生命存在的偶然纳入到一种必然运动的封闭结构之中,尽管每个生命个体都有自己的生命时间,然而在整体时间的演进过程中生命个体叉往往无法把握 自己的命运 , 表现为一种生命本质的无奈和偶然,那些看似不经意的偶然便铸成了人物必然神秘而又悲剧的人生命运,于人际往来和世界苍凉中完成的一种圆融悲远的境界便蕴含其中了。
王忆安的著名小说《长恨歌》中一个女人四十年的情与爱,被一枝细腻而绚烂的笔写得哀婉动人,跌宕起伏。有人说,看王忆安的《长恨歌》,一曲娓娓道来,弦音顿挫,台上的人伊伊啊啊,热闹非凡;台下的人看的清晰,不过是赶了一回繁华,只是低回慢转都作着告别,曲终人要散,幕台上的冷清无人眷恋,不过是述说着无法挽回的难过。
对于王安忆的小说,不论是在评论界还是在读者群中,都有过丰富而深刻的探讨,而对于散文却很少有人评论,可能是小说太魅力四射,光芒掩盖了散文的辉煌,然而我要说王安忆的散文犹如她的小说一样,值得我们细细品读欣赏,从她的平实而朴素、真诚而细腻的笔触中,我们会收获更多。
几乎是一整个九十年代,我都是在忧患中度过。母亲多病,一年里总有一度住在医院。病房在新建大楼的高层,可算得上那一片街区的制高点。走廊上有一扇侧窗,望出去是一片旧式弄堂的连绵屋瓦,夕阳的光里面,飞翔着黑色的斑点,是回家的鸽群。许多时间,是面了这扇窗过去,有时和我妈妈,有时只我自己。心里有一种伤痛,不知是被谁伤着了,分明是来自于无边无际的不可抗力。于是,又为这暂时的相守感到安宁。身在其中的城市就是这样,被自己的生活覆盖着,无论怎样拉开了距离,站在制高点,其实看来看去看到的,还是自己的内心。它的外部的光华,总有一些熟腻的庸俗气,还有一些戚容,这都是生活洇染的。
它在我的印象中,形状始终是模糊的,甚至一座短暂逗留,言语不通的城市,我都比对它路熟。许多路的纵横关系我弄不清,当然我并不会担心迷路,自然而然地,我就会抵达我要去的那条路上。相反的情况也会发生,那就是无论怎样也走不到要去的地方。这种情形有些像“鬼打墙”,绕来绕去又绕回原地。当我长到可以和小朋友结伴自由行动的时候,去到过许多地方,可我竟然一点也不记得我们是如何走到那里,又如何走回来的。记得的只是将近家门时刻,华灯初上,肚子饿得咕咕叫,弯进弄堂,听见自己家那扇后门里边的油锅爆响声,心里涌起的一股厌倦又安定的复杂心情。这是成长中的一个阶段,处在荷尔蒙激增的不稳定中,心情是阴暗的。有一次,我们几个女生去到一个陌生的街区,没有来由地对其中一个生出憎恶,有心甩下她。我们疾走着转过几个街角,直到看不见她,也不让她看见。我们残忍地若无其事地走回来,各自回家。第二天,在学校里见面,彼此竟都像无事人样,她神情诡秘地告诉说她昨日的遭遇。当她与我们失散之后,一个人坐在街沿,记忆全消,不知道多少时间过去,忽有人与她说话,问她如何到了这里,她回答不出,那人便让她跟了走。她跟他一径走到了家,原来那人是她父亲的一个同事。这一段奇异的经历有些吓着我们,倒不是以为她真的在了什么险境里,而是这里面有一种森然,暮色里的街道,迷路,失忆和陌生人。这其实是生活的一种面孔,由于时间积压而形成的幽暗的内幕。
到目前为止,我居住时间最久的地方是从小长大,城市中心区的一条弄堂。这条弄堂自我记事起,便拆除一面墙,与相邻的杂弄打通,杂弄又通向杂弄,我的小学校也分散间杂于这片纵横交错的弄堂内。我完全无法画出一幅准确的地图,就像前边说过的,一个只不过住了几天的地区的方位与交通我反而经纬清楚。我至今也无法搞明白这些弄堂是如何交织一起,彼此间是什么关系。在我们小学校的某一个天井里,推开后门,忽然间静下来,一条鹅卵石路面在了眼前。这里有一股陡然的寂寞,其实也是成长中必不可少的间隙。我们的成长奇怪地与所居住地方的建筑格局唇齿相依。有一种心境,是被“后弄”这一式样标明。从这条后弄可走入我家的弄堂,这段旅程就像是一段孤旅。我至今也搞不清,在人口壅塞,四面八方奔跑着小学生的弄内,这一条短巷,如何会是难得有人。短巷的一面临了一排教室的窗,小学生的读书声,在这里显得格外清朗。偶尔有人走过,脚步击在鹅卵石面上,也是清冷的。这里关系到房屋的结构,问题就复杂了,而在我的心目中,它们稔熟到已经没了排序。拉开时间的距离,我只看得见自己像只虫子样,在水泥砖瓦的阡陌里徘徊,有一种盲目,令人心悸。
并不是说,这城市没有受光的面。当然是有,灯的光甚至比自然的更为流丽。可它到底是轻盈的,不大容易沉淀,而一经沉淀,就成了“垢”。我依然不明白这街区复杂的比邻关系。有一家复兴西餐社,据说旧称为“文艺复兴”,夏季时就将后院辟成露天餐座。这后院其实是一片空地,相当辽阔,远远的四边隐在灯光的暗处,更显得幽深。有一晚,我们一家在座上晚饭,夏日天长,所以没有黑尽。忽从空地那边,一排楼房的窗口,传出喊叫声,喊的是姐姐的名字,那里居然是姐姐同学的家。这名女生带领了弟弟妹妹一迭声喊我姐姐名字,声音里既有兴奋,又有讥诮。我姐姐先是笑,然后便窘得哭起来了。这片露天餐座是如何绕到了这同学家的窗下,使我百思不得其解。这同学分明住在一条庞大嘈杂的长弄里,却对了这片仲夏夜中的西餐座,座周围的树上,结了小电灯珠子,洁白的桌布上,立着烛台,烛光摇曳。这样的复杂街区结构,造成许多不期而遇,使得两个,或者三个四个本不相识的人,远兜近绕,相交起来,形成一种类似宗族的关系。举个例子,就是说,有一回,我表姐带我去她朋友家,这朋友家是在我另一家表亲的楼下,而这朋友的朋友,其中有一个竟然是与我同校的女生。还是有相反的例子,有一些人,就与我相邻,在同一个街区走来走去,可是,数十年后方才认识。这些楼房蜂巢般的格子里,不知住着多少你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不知哪一天,有一个会与你的命运撞到一起。就这样,你在这些巢穴间的沟壑里走来走去,等待着传奇忽然间开头,不知觉中,走入了青春期。由于是这样错踪不可遁迹的街道与房屋,邂逅和失之交臂以同样的概率发生,我就老是觉着,在这水泥硬壳子里面,神秘地隐匿着既定的路线,它最终决定了谁与谁走在一起。现在,新型的建筑和道路改造已经拆散了这个街区,这城市的格式已与我们的经验背离。有一日,我无意间闯入一条旧弄,它夹在摩天楼玻璃幕墙的夹缝里,只剩残余的一截。我茫然四顾,不知身在何处,只得向迎面走来的老者问路。那老者正在沉思默想中,被我陡地一唤,惊起道:魂灵吓出哉!口音里带了些周遭地区的乡俚,是这城市的正传,将“魂”发出“活”的音。我也被他惊起了,弄内的杂音以及气味贴地而起,向我围拢过来,忽然间热泪盈眶,那隐匿在地表深处的路线在炎炎烈日中闪烁了一下,复又埋藏进圮颓的院墙屋檐底下。那些附在具体物件上的经验的记认在一瞬间来招领我了,而紧接着,又一撒手,放弃了我。
少年时离家,是在城市边缘的货车站登车出发。没有站台,枕木以及枕木下的碎石地基裸露出来,远近处蜿蜒着黑色的铁轨,天地变得高远空阔。送行的人站在车轮下,与车窗里的人需伸极了身体手臂,方可道握。这城市忽就变得粗犷剽悍,它陡然跳出窠臼,改变了形态。随了列车驶去,这城市逐渐呈现出它的全貌。我们所存于的局部,在它的深处,腹地的位置,完全可能与全局无碍。我睁开眼睛就看见的这个城市,其实就只是一个长满狗尾巴草和车前子的小院子。它小极了,也荒凉极了,可我却觉着它又大又繁荣。人家院里的夹竹桃伸过花枝来,人家院里的青枇杷落过来,是我的花期和收获季。在它贫瘠单薄的泥土里,也还滋长着西瓜虫、蚯蚓之类的生物。四壁围拢的空间里,也有人类的活动,那就是我,生长着,一直长到某一日,忽然发现它已经成为虚墟。
垫乐及素材:
1:《她丢了根火柴》-王菀之
2:《Extremely Loud and Incredibly Close》-Alexandre Desplat
3:《巴哈-卡布其诺》-佚名
4:《境外漂流》-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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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行: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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