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想将来或者会在这座花香鸟语的城市里有小小一块泥地,尺来方也成,种一株栀子,长长久久地站在家里,该打苞时打苞,该抽芽时抽芽,该开花就开花,谢了就谢了,反正还有明年。
主播:朵拉
说起来我是个顶顶粗枝大叶的人,在花花草草向来不留心,碰见了会说一句好香或很有丰姿之类表面的话,名字时记不住的。特别羡慕豆瓣上的植物达人,拍出来的照片美,说起来头头是道,清雅极了。去年买了些花盆和种子回来,从纸巾催苗到看着细嫩的绿芽一星一星从泥土里冒头,分不清谁是杂草谁是我的苗,索性一律留下,颇为沮丧的是直到它们都长了尺来高,我还是拿不准那绿秧秧的究竟是不是薄荷。牵牛花最好认,把阳台爬得严严实实,像挂了块绿帘,后来开花也爽利,喇叭个挨个地张开,蓝的紫的都有,因为是自己种的,便觉得与路边开的明显有高下之分,就是收成太好了,籽积了满满一盒还有多,熟透了便从透明的膜里自动往下掉,阳台上都是黑籽,拿它们没办法。
其实我最想种的是栀子。小时候跟爷爷奶奶住乡下,谁家菜园里都会有一两株栀子,端午前后次第开了,迎风处处都是清芬,从两三岁小女娃到八十岁老太太,只要梳辫子的,都在皮筋上别一两朵栀子花,要是头发短,就用黑色的发夹夹住了,簪在耳边。下半天栀子花萎了,软绵绵伏在头发上,丰姿不再,香味却更见芬洌。那时候人们都不讲究打扮,也多半没条件讲究,粗衣乱服,只有头上的栀子花是一颗爱美之心不息。现在都不兴簪鲜花了,布的塑料的玉石的,永远不败,只是没有花香。
长大点跟父母住,房子不算大,但房前的院子很奢华,足有一百五十平米吧。这么大院子不种花殊可惜,于是搬进去前父母做了修整,沿墙栽了一排美人蕉,正中是一棵前房主留下的葡萄树,已有年份,枝干比我手腕还粗,于是在院墙上搭了铁丝葡萄架,水泥走道旁植了一畦整齐碧绿的葱兰,还种了些鸡冠花(真丑),其余的空地,我妈随手撒了一把地雷花,生命力真墙,茂盛期几乎要把院子撑满了。庆祝乔迁,表姨从她家菜园挖了两棵栀子花送过来,种在葱兰旁。高的那棵没有活,倒是孱孱弱弱矮的那棵,渐渐泛出了绿意。
我们老家人都迷信,春天给栀子花喝鸡汤,到了夏天它们会开出又香又大又多的花朵。应该是没有科学依据的吧,但头年我妈还真灌了些鸡汤下去(后来它搭了葡萄树的洪福,享用化肥),不知是否因为受了这样的滋养,那棵栀子树便卯足了劲蹭蹭蹭地猛长,到我们搬进去的第三年,它就至少开了三五百朵花,满树洁白,开得累累欲坠,任何人推开我们家院子门,首先一定会说好香。那香是从初夏一直熏染到盛夏,到了秋天,还要再开一茬。不仅开得多,开得好的足有碗口大,女士们到了我们家,总要围着它选几朵最大的带走。我早晨起床去上学,也一定摘几朵沾着晨露的带到教室放在课桌里。
我读高中离家,三两个月也难得回一次。有次爸爸到学校看我,等到下课时带我去买了个巨大的巧克力冰激凌,又给我一个袋子,说你妈给你买了件新衣服。我一心对付手上的美味,嗯嗯唔唔。等回到教室打开袋子,一股清香在浊闷的空气中漫漶开来, 衣服下放了几十朵洁白的栀子花。
我高中毕业时我们家就从那个大院子搬走了,那株栀子不知是继续每年倾吐芬芳,还是索性被新房主砍了,反正我再没见过那么优秀、尽职尽责的栀子。
四五年前也是端午前夕,我回老家看大姑妈,烈日灼灼,她家门口的栀子开得极喧闹,近看淡黄花心上爬满了细虫,一摘,那虫便在花瓣上四散开来。大姑妈已经是癌症晚期,表哥每天给她注射三剂吗 啡止痛,那其实是滴水落干沙,远远不够,大多数时候我们只能看着癌症如细虫噬咬她残余的生命力。那批花还没谢,大姑妈就撒手了,比医生预言的还早了一个月。我每每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她,就记得那天阳光似针芒,栀子开得聒噪和浮躁。
现在住的小区里遍植栀子,低矮的一片一片,邻居说那是野栀子,长不高。开的花不大,但数量取胜,开起来你挨我挤,这个时节开窗,随风就漾来一缕缕清香。这种栀子花也是生虫的,采回来要及时在水龙头下冲一冲,然后随手放在房间的任何角落,它一点点地蔫下去,清芬却不绝,直可以香上四五天。
我还是想将来或者会在这座花香鸟语的城市里有小小一块泥地,尺来方也成,种一株栀子,长长久久地站在家里,该打苞时打苞,该抽芽时抽芽,该开花就开花,谢了就谢了,反正还有明年。